2003年,昆明市政府给龙头村的梁思成林徽因旧居挂上“文物保护单位”铜牌。可能北京历史名人故居太多,当年曾让无数知识分子神往的“太太的客厅”所在地———北总布胡同24号院梁思成、林徽因故居,如今拆不拆,还要研究后再作决定(近来已被“动了手脚的”的梁林故居,在社会舆论的谴责声中被迫停拆)。
以前看过《中国建筑艺术二十讲》《一个纯美主义者的激情—林徽因画传》《梁思成、林徽因和他们那一代文化名人》,最近我正在翻阅《莲灯微光里的梦—林徽因的一生》,感于梁林事迹,有些话不吐不快。
梁思成和林徽因的“太太的客厅”
从精神生活来说,林徽因达到了她那一时代知识女性最丰富、最完满的境界。上世纪30年代“太太的客厅”里,每周六林徽因和中国最优秀的男子高谈阔论,包括政治学家张奚若、钱端升,经济学家陈岱孙,哲学家金岳霖,考古学家李济,社会学家陶孟以及美国友人费正清、费慰梅等。
“太太的客厅”话题非常广泛,他们切磋学问、议论时局、谈文论艺。梁思成曾说,学术上的聊天可以扩大你的知识视野,养成一种较全面的文化气质,启发你学识上的思路……聊天之意不在求精,而在求旁通。
梁思成林徽因和到访的大部分人保持了终身的友谊。抗战期间饱经战乱、贫困和病痛折磨的林徽因,再遇到这些朋友,终于理解唐宋文人贬谪途中邂逅故知的欢乐,并想象他们是怎样的彻夜长谈。
且不说思成对待徐志摩、金岳霖的坦荡和磊落,单是在李庄林徽因常年卧病在床,梁思成既要主持营造社的工作,又要著书立说,又要忙家务,在几年间累成一个小老头。
更难得的是,作为梁启超的长公子,在北平时开着小雪佛兰养尊处优,捉襟见肘地张罗家用时,还不忘调侃“把这只手表‘红烧’了吧?这件衣服可以‘清炖’吗?”
林徽因教育孩子总是忘了他们年龄的幼小,对十岁上下的再冰、从诫姐弟,她要他们和自己一样去喜欢屠格涅夫的《猎人笔记》,阅读古文《唐雎不辱使命》。梁从诫以两分之差落榜清华建筑系,最后就读分数稍低的历史系。有人认为以梁氏夫妇的地位,让儿子如愿不是什么难事。但当时教育界风气尚清正,霸王硬上弓式的挤掉别的孩子,对梁思成和林徽因来说才是不可想象的。
从建筑史学家的角度保卫北京古城
林徽因爱工作。在“太太的客厅”时代,她就忙于写作、查阅资料,或者和梁思成去考察。
在解放后短短几年时光里,经常病卧在床的林徽因竟做了那么多常人不易完成的工作。创办清华建筑系,参与国徽设计,革新景泰蓝工艺,护卫城墙、牌楼。此外,还系统讲授“近代民宅”课程,指导毕业论文,领导编绘了《中国建筑彩画图案集》等。金岳霖说“她倒用不到被取悦,但必须老是忙着。”
梁思成和林徽因最值得称道的当数他们为保卫北京古城所做的努力。
梁思成、林徽因夫妇非常担心中国重蹈欧洲的覆辙。欧洲曾经有过什么都往城市里乱塞的教训———历史古迹支离破碎,工厂和商厦又造成人口密集、交通困难的弊端。后来伦敦不得不用五十年的时间和难以计数的人力、物力来纠正曾犯下的错误。
1951年,林徽因写了《谈北京的几个文物建筑》。1952年,又以“我们的首都”为总题目,写了11篇文章,向人们介绍中山堂、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、故宫三大殿、北海公园、天坛、颐和园、天宁寺塔,介绍北京近郊的三座金刚宝座塔、鼓楼、钟楼及什刹海、雍和宫、故宫。
几十年过去了,这些建筑仍然作为北京的标志性建筑,大多出现在北京奥运宣传片以及《北京欢迎你》(群星版)MTV中。而这几十年中拔地而起的众多新建筑遭弃用,到底是它们失去创造美的能力,还是人们失去鉴赏美的能力,抑或两者兼而有之,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。
他们还翻译了《苏联卫国战争被毁地区之重建》,提出:建筑师对于历史和后代都负有巨大责任。他们写作了《达·芬奇———具有伟大远见的建筑设计师》,强调计划在城市建筑中的重要性。合作写了《北京———都市计划的无比杰作》。
这些文章,都是从建筑史学家的角度出发,想要保护北京城的原貌,再规划一处政府办公场所。今天,动辄要花一小时以上时间上班的北京人,应该知道梁思成和林徽因当年曾有过怎样的规划思想;曾经遇到暴雪、暴雨要用三四个小时甚至七八个小时才能到家的北京人,更应该知道梁林为其规划曾经怎样地奔走呼号过。
梁林夫妇和陈占祥准备数月,写了一份两万五千言的《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》,勾画了一个以行政中心外迁建设新市区、与旧城相连的“大北京市”的理想。梁思成自费印制一百多份,分头报送各处相关首长。
不过,苏联专家和当时政府最终确定了优先考虑工业发展的规划宗旨,并“批判了‘废弃旧城基础,另在西郊建设新北京’以及‘北京不能盖高楼’等错误思想”。
为了工业,牺牲古城,拆除城墙、牌楼就势所必然。梁思成说:“拆掉一座城楼就像挖去我一块肉;剥去了外城的城砖就像剥去我一层皮。”林徽因更是怒斥:“你们把真古董拆了,将来要后悔的。即使再把它恢复起来,充其量也只是假古董。”
先人的风骨历史的反讽
历史总是爱开这种冷冷的、反讽的玩笑。当年杜鹃啼血般保卫城墙,今天拆除队到了故居门前,中国建筑规划鼻祖在建筑规划部门心目中价值几何?
梁思成在《建筑的艺术》里说过,“一座建筑物一旦建造起来,它就要几十年几百年地站立在那里。它的体积非常庞大,不由分说地就形成了当地居民生活环境的一部分,强迫人去使用它,去看它;好看也得看,不好看也得看。”同样的,拆除矗立几百年的建筑,影响也是异常巨大的,连同被扔进历史的故纸堆里去的还有中国传统建筑设计的理念、形式和技巧。
北京奥运会上,如此多中国传统元素的设计打动了世界:祥云火炬、福娃、金镶玉奖牌、开幕式的卷轴画卷……另一方面,主要的奥运场馆都是外国设计师的创意,没有梁思成赞叹过的北京天宁寺塔所具有的音乐一样的节奏和韵律,也没有斗拱、彩绘、雕饰这些传统设计元素。本土建筑设计式微至此,怎能不让人叹息扼腕?
林徽因十六七岁就确定建筑是她所要的职业,一种将日常的艺术创造和实际用途结合起来的事业。像前段时间上海“楼脆脆”事件,实际用途尚难保障,更遑论艺术创造,不知她知道该作何感想。
相比梁思成和林徽因自觉地把城市规划、建筑用途和设计艺术通盘考虑,现在的房地产业更多的像是GDP中的一个数字。而把房地产业仅放在GDP的狭小坐标上度量,再不严肃的规划、多少建了拆拆了建的现象都是合理的。经济学有个著名的例子:花1000元雇人挖坑,再花1000元雇人把这个坑填掉,GDP增长了2000元。
可以说,有中国特色的建筑理论和实践总体上还未超越梁氏夫妇当年,甚至还达不到他们的高度,这未尝不是我们时代的悲哀。《阿房宫赋》结尾两句说得好,“秦人不暇自哀,而后人哀之;后人哀之而不鉴之,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。”
《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》
陈学勇著人民文学出版社
2008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