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门苦孩子
2012年,李凭甲年满60岁。
这一年,是他人生岁月的一道分水岭。30岁之前的岁月在山东的家乡度过,31~60岁这30个年华属于北京这座城市。
1952年,李凭甲出生在山东省宁津县李家村一个贫寒农家。
“我们家是村子里最穷的人家,一座土房子比别人家的矮,还四处透风,一家人合盖一床破被子。”他如是描述自家的生活状况。
李凭甲的童年,赶上了“三年自然灾害”那段全民困顿的岁月。
在那段漫长而不堪回首的岁月里,一家人常常“吃了上顿没下顿”。在最困难的情况下,为了活下去,李凭甲曾带着弟弟妹妹讨过饭。那时,他最大的心愿是“冬天不要太冷,过年能饱饱吃一顿肉馅儿饺子”。
正是在极度贫困的岁月里,李凭甲幸运地遇到了一个给他的命运带来重大改变的人。
由于家境所限,李凭甲10岁才有机会上学。当他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上初中时,由于“文化大革命”影响,他的学业就此终止了。
那是1967年一个星期天的上午,15岁的李凭甲来到家乡的集镇上赶集。在一座粮库门口,一群人正聚集在一起围观着什么。他钻过人群挤到前面,看到一个终生难忘的画面: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正在一面墙壁上画《毛主席去安源》油画。他的心一下子就被眼前的画笔、油彩和画画中的人吸引住了。
从围观者口里,李凭甲得知画家名叫邢福祥,就住在邻村。
后来,围观者陆续离去了,现场只剩下李凭甲一个人入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看着看着,他产生了拜画家为师的想法。等画家停下笔来的时候,他向对方表达了拜师的心愿。在得到同意后,他诚恳地跪在画家面前行了一个“拜师礼”。
“当时的心情既有敬佩之情,又很激动。”李凭甲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。那时,他尚未意识到邢福祥是自己人生路上的第一位“贵人”。
在拜画家邢福祥为师后,老师作画时,李凭甲跟随左右,一边为老师洗笔、递涂料,一边从旁细心观察揣摩;老师休息时,就给他讲绘画技巧、文化知识和做人的道理。
由于天资出众,在和老师朝夕相处了半年多之后,李凭甲就开始靠一技之长为困顿中的父母分忧。
后来,李凭甲开始像老师邢福祥那样到各地画毛主席像。为了不抢老师的生意,他把画像的地盘扩展到了周边几个县。
由于他画得既快又好,他的收入超过了县委书记,一家人的生活有了起色。
在日后的人生历程中,李凭甲把养家糊口的家庭责任从父母那里接过来扛在肩头,进而改变了自身和整个家族的命运。
如今,李凭甲耄耋之年的父母依然健在。他们被儿子接到了北京生活,近距离地感受着儿子的成功,也忧心着儿子的辛劳。
分田到户的探索者
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间,在拜师学画的同时,李凭甲又拜山东省文联副主席郭澄清学习写作。由于写得一手好文章,县里的广播站几乎每周都要播他的广播稿,李凭甲因此成了宁津县从普通百姓到县委书记无人不知的名人。
1973年,在一次选拔中,李凭甲成为一名农业技术员,分管宁津县尤集公社10个村庄的生产工作。
当时的乡镇政府叫“人民公社”,村子叫“生产大队”“生产大队”再根据情况分成“生产小队”。那时,一个村庄的土地归生产大队统一耕种。被叫做“社员”的农民,在统一的时间点出工,在一起吃饭,一起收工。
李凭甲所在的宁津县尤集公社是全县最贫困的地方。他到那里工作的时候,很多村庄连一口吃水的井都没有“地瓜干当主粮,光棍汉子排成行”这句顺口溜,形象地描述了当时的村民生活。
李凭甲参加工作不久,即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,一场大变革在孕育之中。
当时,中央已经有了打破‘大锅饭’的精神;但是,基层还在观望。
在整个宁津县还没有一点儿动静的情况下,一向“胆子比较大”的李凭甲决定改变现状。他在自己的管辖范围选了一个叫陈庄的村子搞起了“变相的分田到户”。
“第一年下来,各种收成就比别的村子多了。”回忆起当时的情景,他的声音中依旧充满激情。
“分田到户后,该上肥时上肥,该锄草时锄草,对土地管理得细了,产量就翻番了。”在品尝到甜头之后,李凭甲决定把这种方法推广开来。
他把所管辖10个村庄的村支书都找来,让他们像陈庄那样按人头把地分开,再把分到人头的2亩土地进一步划分为1亩粮地、2分菜地、3分养猪的地……
李凭甲在陈庄“吃螃蟹”的时候,安徽的小岗村也在酝酿着一场生产方式的革命。但他和绝大多数基层干部一样,在当时根本不知道安徽省有个凤阳县、凤阳县有个小岗村。他这样做,完全是出于“不安于现状”的性格。
事实证明,他超前迈出的步子是正确的。
到20世纪80年代初,随着包产到户的“试验田”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日益兴盛“陈庄模式”引起了上级政府的重视。
在“往上写报告”总结工作时,李凭甲用了很多诸如“责任制好处多,不吃大锅饭一锅”等生动形象的语言描述责任制的好处。
据李凭甲介绍,“陈庄模式”引起了中央有关部委的高度重视。
改革开放之初“三农”问题是中国的重中之重。1982~1986年,国家连续5年以“三农”(农村、农业、农民)为主题发布“中央1号文件”,对农村改革和农业发展作出具体部署。这五个“一号文件”,在中国农村改革史上成为专有名词———“五个一号文件”“中央1号文件”也成了中央重视农村问题的代名词。
在1982年1月1日发出的第一个“中央1号文件”中,在对“迅速推开的农村改革进行总结”的同时,明确指出“包产到户”“包干到户”或“大包干”都是“社会主义生产责任制”。
由于亲历了那段重要的历史,虽然已经离开故乡那片热土整整30年,但无论是对第一个“中央1号文件”中的内容,还是对当时自己的经历,李凭甲都能如数家珍。
“菜篮子工程”的倡导者
1983年,李凭甲所在的乡镇买了一辆农用车。在到哈尔滨提车路过北京时,他在前门的泰丰酒楼吃了一顿饭。
“在北京开个饭馆,肯定能赚钱。”这顿排了一个多小时队才吃上的饭,让李凭甲吃出了“在北京开饭店”的想法。
回到山东后,李凭甲打算辞职。
他的这一疯狂之举,让同事、家人和领导都深感震惊。
“我当时想,好就好了,坏就坏了,闯出去再说。”顶着一片反对的声浪,李凭甲把政府官员的职位和灿烂的前程等令人羡慕的一切抛在身后,带着2000元钱和十来个人来到北京,成了最早的“北漂”之一。
不曾料想,李凭甲怀里揣着的2000元借款很快就失散在了刚刚兴起的商海里……
在把2000元钱赔得分文不剩后,李凭甲不知道“接下来该怎么办了”。在当时填的一首题为《江城子·醒》的词里,他发出了“烟雨茫茫人生路,回首顾,青春误”的浩叹。
在李凭甲“心难死”,但不知“去何处”的情况下,大钟寺乡的一位副乡长向他发出了邀约。
大钟寺乡位于北京北三环联想桥东南角那块著名的“庄稼地”周围。在李凭甲刚到北京的时候,那里还是“城乡接合部”,那里还有大片农民种菜种粮食的“庄稼地”。
彼时,乡镇企业“如雨后春笋般涌现”。大钟寺乡的领导看中了李凭甲敢想的头脑和敢干的魄力,请他来这里发展乡镇企业。
李凭甲接受了邀请,日后成了“京钟肉类食品厂”第一任厂长。
20世纪80年代初的北京,户籍人口刚刚跨过1000万的门槛。和中国每座城市一样,1000万名北京市民外出就餐要用粮票、到商店买布做衣服要用布票。
当时的北京城,不仅大钟寺村没有企业,在这座拥有大片良田沃土的大都市中,市民一直处于“吃肉难”和“吃菜难”的困境之中。那时,北京市民日常所需的蔬菜和副食品全靠“政府菜站”供应。
“政府菜站本身是赔钱的,菜站里的菜是蔫儿的,市民吃不上新鲜菜。”李凭甲从当时不尽如人意的现状中看到了“让北京市民吃上新鲜菜”这一商机。
他就此产生了在大钟寺创办一个菜市场的想法。“我提议之后,大钟寺乡的领导和上级领导非常重视。在经过研究后,同意了我的想法。”李凭甲特意强调了有关领导的支持。
在大钟寺,李凭甲做企业的第一步是建起了“大钟寺批发市场”。这家市场的主要商品是“肉”和“菜”。一开始,他们建了一个300平方米的大棚子,让当地农民在里面摆地摊儿卖菜。后来,随着生意的好转,地摊儿变成了一个个有货架的摊位;当地产的新鲜菜不够卖,摊主就去北京远郊收购。
几年过后,大钟寺批发市场仅蔬菜一项的批发量,就达一天300万公斤。
每天300万公斤蔬菜,对当时的北京市民来说意味着什么?“差不多每人每天半斤菜、三两肉。”李凭甲在回答这一问题时说。
“半斤菜”和“三两肉”这只“蝴蝶”在京城北部的大钟寺批发市场的振翅,在整个北京市的“国有菜站”掀起了一场飓风。随着大钟寺批发市场的发展壮大,国有菜站的业务江河日下。最终,包括蔬菜和生肉在内的国有食品供应体制被“冲垮了”。
“非常不满。”李凭甲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国有菜站当时的反应。但在他看来,当时受到冲击虽然是坏事,但在不久之后,那些陷入经营困境的国有菜站“因祸得福”,搭上了北京市房地产高速发展这班车,仅靠“卖地皮”就大大地赚了一把。
回头继续说大钟寺批发市场,由当初的蔬菜和肉类批发,发展到调料、水果、海鲜等门类,成为京城一座庞大的供应基地。这种兴盛状况一直持续到2008年奥运会前夕,大钟寺批发市场被中坤广场取而代之。但是,这种大规模的综合性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又衍生了新发地、岳各庄、锦绣大地等多个市场,而蔬菜来源地也早已突破北京本地,跨越山东、内蒙古甚至海南等地,丰富着北京市民的菜篮子。
到1993年,李凭甲已经在大钟寺工作了10年时间。此时,北京农产品批发市场的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势。此时,出乎所有人意料,李凭甲选择了功成身退。
李凭甲离开大钟寺村的时候,留在大钟寺村多达38家企业。其中,包括至今仍留在一些北京市民记忆深处的“京钟牌”火腿厂家———北京京钟肉类食品厂。
鲜为人知的是,大钟寺批发市场正是改革开放之后中国“菜篮子工程”的发源地。
据李凭甲介绍,大钟寺批发市场的发展,渐渐地引起了北京市农委和中央农委的重视,也引起了兄弟省市的关注:一方面,政府要求上报一些材料;另一方面,各地不断有人来大钟寺学习取经。在这种情况下,大钟寺批发市场成立了信息中心并专门雇了一位退休人员写材料。
一次,在写一份材料时,李凭甲决定给他们做的事情起个名字。他先想到了“菜篮子”,但仔细一推敲,他觉得这个称谓“太小”;他又想到了“菜园子”,再一推敲,觉得也不是很满意;突然,他想到了“菜篮子工程”这五个字,并从心里认可了它。
“菜篮子工程”这个名称被写进了报告里。相关材料被上报到政府部门之后,也得到了认可。就这样“菜篮子工程”被叫响了。
大海之子
在李凭甲打造“菜篮子工程”的第10个年头,邓小平南巡讲话发表。此后,中国的市场经济驶入一段高速发展的轨道。
在这个时间节点上,如同当初创制“分田到户”模式后选择离开山东一样,在“菜篮子工程”成功后,李凭甲选择了离开大钟寺。
这一次,他选择了“为自己创业”。
离开大钟寺之后,李凭甲以承包经营“登塔观光业务”的方式入主中央电视塔内。
李凭甲在接受采访时说,那些来登塔的人当中,不乏文化界的名人大家。他们在登塔时,都愿意到他的办公区域“坐一坐”。
在经营观光业务的3年间,李凭甲先后结识了娄师白、阿老、李铎、刘炳森、刘大为、米南阳等声名赫赫的艺术家。
中央电视塔内,悬挂着一些书画名作。这些艺术家来登塔时,也会应邀留下自己的作品。和这些名人大家交流多了,潜藏在李凭甲生命中的艺术天赋有了勃发的冲动。
那些时日,早年与绘画结缘的画面常在他脑海中浮现:
在追随老师学习油画时,李凭甲尝试着“把红、黄、蓝、白、黑五种颜色用心搭配”,在调出各种美丽色彩后,他品尝到了“成功”的滋味;在自己学会调色、学会布局、学会覆盖败笔……在极短的时间内“出师”后,老师对他的悟性大加赞赏;在外县画毛主席像的时候,睡到半夜突然想到了一种颜色的使用,于是他便起身坐在炕上接着想……
这一切,促使李凭甲把搁置已久的画笔再次提起来。
30多年后有了重新拿起画笔的冲动时,李凭甲最想描绘的美景是心中的大海。
故事还得从李凭甲和大海的缘分讲起。
当年,在画了3年毛主席像之后,李凭甲产生了强烈的到外面“闯一闯”的冲动。
李凭甲的一位伯父在山东青岛当干部,他把闯荡的目标选定在青岛。但是,他到了青岛才知道,伯父已经“被打倒了”。
伯父的家就在海边,闲来无事,李凭甲就到海边漫步。走着走着,他被大海迷住了。
“往前走10分钟是大海,再往前走10分钟还是大海。”李凭甲在回忆往事时说。他在海边这一走,就是几个月。在这几个月专心致志看海的日子里,他把“没风的时候海面是什么样子,有风的时候海面又是什么样子,几级风的时候浪是什么样子,浪是怎么来的……”都看在眼里、记在心中。
李凭甲的心里装满了海之后,他就开始提笔画海……
在多年之后重新提起画笔,李凭甲发自内心要画的还是海。多年来的每一天清晨5点,他都会准时起床创作。许多大海的巨幅画面,在这寂静的时刻被他不断地描绘着。
当年,李凭甲跟随邢福祥学的是油画。由于有油画的基础,他现在用国画材质画出的大海,比一般国画家画的大海多了些“动感”。此外,由于历经商海沉浮、岁月风霜浸染,中年的李凭甲笔下的大海比少年时期画的大海有了更深刻的内涵。
在一本名为《大海之子》的画册中,收录了多幅李凭甲笔下的大海。那些大海的画面,每一波浪潮都蕴藏着不一样的气势,每一朵浪花都有不一般的意蕴……每一幅大海的画面都大气磅礴。大海是他永恒的主题,大海的旋律永远萦绕在他的耳畔,大海的澎湃流消在他生命的血液里,大海的一切永远定格在他生命的记忆里,大海即是祖国,他是祖国的儿子……
李凭甲画海多年,笔下已呈现过上百幅大海的图景。当《世纪大潮《观海听涛《海上日出《涛声万里》等一幅幅充满生命力和澎湃激情的海洋画作品面世后,获得了业界的高度评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