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计划经济的脑袋,市场经济的腿”
品种审定制度拖累种业发展
2014-12-23     □记者 黄艳 张兴军 武汉 郑州报道 来源:经济参考报

     一方面官方审定的合法品种在市场上难觅踪影,另一方面超出审定区域的“黑种子”却泛滥成灾。说起鄂豫交界地带的种子市场乱象,当地农业部门工作人员充满纠结。

    记者从湖北省枣阳市种子管理局获悉,目前枣阳市常年播种的小麦主要有三大品种,分别是郑麦9023、衡观35、西农979。按照官方公告范围,除了郑麦9023之外,剩下都是非法的“黑种子”。

    以衡观35为例,据了解,该品种由河北省衡水农科院培育,2004年、2006年先后通过河北省和国家的品种审定。公告显示,其适宜区域为黄淮海冬麦区的河南中北部、安徽北部、江苏北部、陕西关中地区,以及山东西南部。但事实上自2006年起,其在豫西南、鄂西北等两省交界地带一直有大面积种植。

    在豫冀交界地区的种子市场,类似乱象也有表现。多年观察显示,在河北邯郸市种植的小麦品种中,本省官方审定推广的衡观35难觅踪影,反而是一些来自河南的品种大行其道,其中尤以周口市农科院选育的周麦16最受欢迎。然而根据审定公告,该品种适宜区域并不包括河北省邯郸市。

    为何“官种子”受冷遇,“黑种子”遭热捧?枣阳一基层种子管理干部一语道破玄机:“官方通过审定的鄂麦、襄麦等品种表现不好,农民基本不种。以容易倒伏的鄂麦18为例,由于种植面积少,每年的测产抽样都难以进行。相比之下,衡观35产量高受欢迎,刚出来时湖北市场上没有卖的,有农民就赶着车跑到临近的河南唐河县去买。”

    农民用脚投票,催生出了一条庞大的地下种子交易链。据这位基层干部介绍,全市160万亩耕地每年约需麦种5000万斤,除了农民自留外,剩下的一半需要市场供给。在湖北省农业厅公告范围之内的郑麦9023,全市仅能提供400万斤,大量缺口最终靠的都是没有合法身份的“黑种子”。

    “如果彻底阻断黑种子入市,那么农民将无种可买,这个责任谁来担呢?”一位基层种子站的干部坦承困惑。

    多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,近年来国内农作物种子市场监管力度前所未有,但市场秩序混乱问题依然比较突出,上述省际交界地带发生的“官种子”不受待见、“黑种子”大行其道,虽然只是种种怪现象之一,但由此折射出来的局地品种审定制度“走偏”问题却不容忽视。

    据了解,从最初的实验选育到进入大田推广,国内农作物品种实际上经过了几层淘汰,此间的品种审定制度,是关键“门槛”。按照有关法律规定,凡进入市场的品种,需通过国家或省级品种审定委员会的把关审定,未经审定不得随意推广。

    中国农科院种业专家佟屏亚指出,每个品种都有相对适宜的生态区域,相邻省份交界地带往往同为一个生态区域。“但在品种审定的实际操作中,一些省份往往简单地以行政边界为红线,而不是从地理位置、气候条件和品种特性来划定其适播区域,如此做法必然与农作物实际的生态区域形成差异,于是两省或几省交界地带很容易出现‘官种子’打不过‘黑种子’的怪现象。”

    除了人为画地为牢造成的市场扭曲外,品种审定“门槛”走低所引发的套牌和仿冒现象也比较严重。此前在河南洛阳召开的全国农作物品种区试工作会议披露,2001年至2012年间,全国共审定水稻、小麦、玉米、棉花、大豆等7种主要农作物品种1.5万个,平均每年审定1200多个,其中2005年至2008年间每年审定品种都在1500个以上。批量审定后,稀缺的好品种难免被一些大路货套牌。

    河南一家种子企业的打假维权顾问畅文昌介绍,近年来针对套牌种子的打假几乎已成公司常规动作。“以产粮大市驻马店为例,光在其中一个县备案的小麦品种就高达100多个,市场上的种子看着五花八门,但是卖来卖去袋子里装的就是那几个好品种,里面多数都是套牌的。”

    豫北一家种子公司业务经理王栋栋表示,由于通过审定的品种过多过滥,此间还衍生出一种制假售假的“新变种”:企业花点小钱将某个即将退市、无人问津的品种的使用权买下,借助这个合法“外壳”,把从制种基地套购或自繁种子推向市场。

    “现在的种子公司就像在打牌,有的手里没有好牌的,就偷牌'出老千',严重破坏了市场秩序。”王栋栋无奈地说。

    越来越多的基层种业管理者和相关专家呼吁,作为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,品种审定制度为保障农业增产和安全确曾起到积极作用,但随着《种子法》实施和种业市场化进程,相关制度设计需要重新审视,否则局地微调很难改变愈演愈烈的市场乱象。

    枣阳市种子管理局质检科科长刘凤华认为,现在来看,品种审定制度已经演变为强硬的行政审批,行政指令色彩过浓,远远落后于种业发展实际。

    佟屏亚直言,目前国内的种子产业是“计划经济的脑袋,市场经济的腿。”由于品种审定委员会的权力过于集中且缺乏监督,此间存在的寻租行为以及腐败现象,亟待引起重视。

    “在一些地方,品种好不好就那么几个人说了算,一旦通过审定,有关品种立即身价倍增,于是实验数据造假、审定时跑关系就成了业内潜规则。”佟屏亚说,“在进行区域实验时,‘跑点送封’非常流行,一个‘封’从几千元到上万元不等,通常省级区试要花去30至40万元,国家区试要花去50至60万元。”

    业界人士建议,未来品种管理制度的发展,应借着修订《种子法》的契机,坚持市场化的方向,逐步从品种审定制度过渡到品种登记备案制度,同时加大农业保险覆盖范围,强化种子企业的主体责任。政府则应做好市场监管和知识产权保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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