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临摹到原创,从油画到艺术衍生品,深圳大芬油画村里成长起来的银波艺术品有限公司,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,如今年销售额已经达到了8000万元,成为大芬村应对一次次危机最具代表性的画企。
然而,该公司创办者栾立银却说,在近二十年的经营中,并没有感觉到自己遇到过什么大的危机。仔细了解银波艺术的经营之路发现,敏锐地捕捉艺术市场潮流,在危机尚未出现之前主动调整经营重点,正是其经商之道。正因如此,每当国际经济形势变动波及大芬村,在所谓的危机面前,当他人焦头烂额为生存而挣扎时,银波艺术却能表现得从容淡定并借此机会发展壮大自己。
第一次转型:
跟随国际画风潮流进行创作
栾立银1997年从高校离职走进大芬村创办银波艺术品公司时,并不知道三年后自己会弃“艺”从“商”,更不知道自己的画企如今会成为大芬村转型升级的代表。
在创业最初的三年,栾立银带着一些学生忙于完成来自香港画企的订单——临摹蒙娜丽莎等世界名画。学生画好之后,他进行修改,“就像修改作业一样”。
起初,栾立银的目标是做个艺术家,后来为了改善生活状况,尝试着一边画画做艺术,一边卖画做生意。但三年后,他发现自己无法兼顾艺术和生意,于是决定“干脆专心做个画商,看看这个行业有没有发展前途”。自此,画画只是他的爱好,艺术品经营成了他的主业。
在亚洲金融危机影响逐步显现的过程中,临摹高仿的油画销量开始下滑。下滑苗头出现之时,栾立银就敏感地感觉到了这一变化。虽然当时生意还不错,但他已开始着手开发新产品了。
在美国看展览时,他发现美国抽象派画家马克?罗斯科的矩形色块抽象画当时很受国际市场追捧。回国后,栾立银开始借鉴马克?罗斯科的画风,大量制作由两三个排列着的矩形色块构成的抽象画作。“1000多元一幅,80%的利润,‘三条杠’组合让全球的客户排队来买我们的产品。”
栾立银认为,简单的“三条杠”作品之所以畅销,是因为它能与空间很好地结合,不论是挂在客厅墙上,还是摆放在咖啡厅里,都会让空间看起来简约大方。与一些画家具有思想性和技巧性的油画不同,“三条杠”作品不在乎画得好与坏,只在乎商业价值。“从一开始我就知道,我们卖的是放在店里销售的生活装饰品,而不是能体现艺术家的喜怒哀乐但只能挂在博物馆里的艺术展示品。感动艺术家的作品不一定能感动客户。”
第二次转型:
从油画到“印+画”
“三条杠”画风虽然受到了国际市场的认可,让银波艺术大赚了一笔,但也因易模仿而迅速被大芬油画村其他画企所采用,竞争对手越来越多。相伴而来的,还有世界金融危机导致欧美市场购买力下降的经济形势。
在世界金融危机波及大芬村最严重的2009年,银波艺术又早于其他画企找到了转型方向,进口了20多台数码打印机,在大芬村率先开始了“印+画”的作品模式。
“印+画”的制作方法是,先把一幅画打印出来,再用颜料覆盖,不需要颜料覆盖的地方就涂一层透明的基底膏,能透出下面的颜色。一般来说,近景需要颜料覆盖,覆盖的面积取决于价格。如果纯手工绘画,一幅《最后的晚餐》的价格可以达到几万元,所以很多对画作要求不高的客商选择“印+画”。“印+画”的特点是图案的形准、色正,标准化程度高,很受商场、酒店和家居市场的欢迎。
“先印刷,再绘画的方式,不仅提高了生产效率,而且比纯手绘画降低至少三分之二的成本。这种售价仅为纯手绘画一半的‘印+画’作品,适应了当时经济不景气的市场环境,公司的实际利润反而比做纯手绘画更高。”栾立银说。
第三次转型:
尊重原创,开发艺术衍生品
在栾立银的工作室内,摆放着色彩缤纷的猴子雕塑、印有飞天小马的盘子和印有戴墨镜的皇帝头像的靠垫。“这些都是二次创作的结晶。”栾立银说,这些图案都出自画家的油画作品,他通过与画家的版权合作,把这些图案“请”下画布,制作成各种衍生品。
在大芬村多年的原创作品探索让栾立银意识到版权合作的重要性。2014年,他看中了画家陈万一油画中的熊猫形象,买下了熊猫的版权,将这只呆萌的熊猫制作成形形色色的摆件,销售收入的10%归陈万一所有。这是他第一次与画家进行版权合作。
目前,银波艺术已经与四十多位艺术家进行了版权合作,让各式各样的绘画元素走下画布,获得了第二次生命。
除了版权合作,栾立银每年还设计一款生肖艺术品。他展示了龙、蛇、马、羊、猴等摆件,个个“穿戴”着当年最流行的颜色和图案。栾立银说,这几种生肖中,马最受市场欢迎,至今已经卖出了六七十万件。明年,他打算把鸡做成仪仗队队长的形象,“大腹便便,非常搞笑”。
金融危机以来,美欧市场持续低迷,将一批大芬村企业淘汰出局。因为坚持版权合作和作品原创,银波艺术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,反而越做越强:画工由380多人减少到不足100人,但年销售额却由几百万元逐步增长至8000多万元。
栾立银说,油画的市场容量是有限的,水永远向低处流,现在越来越多的订单都流向成本更低的越南等地。要形成自己的优势,关键是想办法把油画产业链拉长、拉宽,让油画作品在衍生品里得到新生,而核心是要形成市场认可的原创能力。这是他在多年经商经验中摸索出来的生存之道。
2007年,栾立银曾计划把国外艺术家设计的平面作品带到中国来。本来双方已经谈妥,但是对方回国以后就反悔了,理由是担心中国人抄袭自己的作品。这件事情给了他很大打击,让他开始真正意识到版权保护的重要性。“没有一个保护版权的环境,外国人都不带你玩。”
而广交会上的一次所见,让栾立银获得了转型灵感。当时,他发现广交会上有一个区域是专门做文化产业版权交易的。但在那里他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出售方式:“中国人卖画是一幅一幅地卖,而外国人则是把一幅画一部分一部分地卖。外国人的出售模式让我真正看到了画里的商机。”
他说,有一个外国人拿着一张A4纸大小的画,一个图案一个图案地指给他看:“这个图案可以用在家居饰品上面,这个可以用在婴儿服装上面,这个可以用在陶瓷饰品上面。”然后这个外国人把图案授权给一家家企业,企业交了版权费之后,就得到了图案的电子文件。
“他把一幅画拆分成很多不同用途的图案以后,每一个图案的版权都不是很贵,但是作品的价值实现了最大化。”栾立银说,大芬艺术家可以从中得到很大启发,把自己的油画进行二次创作,做成衍生品,并且在此过程中形成版权保护。
“知识产权是文化产业最核心的竞争力,如果是山寨、抄袭、临摹、复制,将来一定行不通的。大芬村艺术家应该在模仿中学习,在学习中成长,而不是一味地临摹和模仿。那样,会把自己的路堵死。”他说,“知识产权在这个行业里越来越重要,有了市场认可的原创能力才有产品的定价权,不再和其他人比价,打价格战,挣微薄的画费。”
大芬蜕变:
走向“大文创”产业形态
栾立银的转型之路是大芬村转型过程的缩影。世界经济的每一次颤动都在大芬村里得到回应。这个1989年开始发展油画并以此闻名的村子,走在临摹复制世界名画的路上,遭遇着每一轮经济危机的洗礼,并在洗礼中寻找生机。
当前严峻复杂的外贸形势,正在倒逼大芬进行产业升级,从打价格战的临摹复制转向寻求自主定价权的原创产权。
但对于大芬村而言,整个产业的转型过程绝不会像银波艺术转型那么顺利,产业的分化愈发明显:大量原本轻轻松松靠复制临摹就能赚大钱的画工,如今仅能勉强维持生计,甚至接不到订单。而与此相对的是,一批发展原创,紧随市场需求及时调整画风、画质的画企成长了起来,销售额不减反增。
“一开始,我们卖的油画都是复制临摹品,销量不错。但是走到今天,活得好的,都是懂得创新的企业,固守陈规的都倒下了。”栾立银说,“大浪淘沙,适者生存。这是市场的法则,也是中国经济不断升级换代的内在动因。”大芬油画村管理办公室主任刘亚菁说。
数据显示,尽管欧美市场订单萎缩,但缩减的大多是对低品质临摹复制油画的需求。近几年,大芬村的年产值一直维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水平。但不同之处在于,原先分散的订单,如今越来越集中在一些更具创新力的画企手中。
起步于临摹复制的大芬村,如今更关注原创,而原创能力也是导致上述产业分化现象的主因。调查显示,原创作品已占大芬油画产量的20%至30%。2016年7月,35幅大芬原创油画作品现身第三届戛纳中国文化艺术节。
每一次转型,大芬村的街景风格也随之变换。从以往的堆满油画、画框的小型店面,到以原创为主的画家工作室和以展示为主的美术馆,再到以原创油画展示和交易为核心的咖啡画廊和酒吧画廊……
“每一次主流产品出现变化,街景也会出现变化。这是大芬不断转型、不断升级的外在表现。”刘亚菁说。
刘亚菁告诉记者,未来三至五年内,大芬村周边将会出现包括油画博物馆、专业演出剧场、油画培训中心及酒店等大型配套设施。“我们计划把这个城中村打造成国际化的集油画生产、交易、展览中心、油画培训基地和油画旅游于一身的小镇。”
“未来应该让‘大芬油画村’变成我们的品牌,成为撬动整个‘大文创’的杠杆。”在栾立银看来,未来大芬油画产业将只占全村的20%-30%,带动全村形成“大文创”,包括艺术酒店、艺术主题餐饮、非遗表演、衍生品销售等等。“这一点很多人不理解,可是放眼望去,各行各业都在跨界发展,文化产业还要固守成规吗?”
在栾立银大芬村未来的设想中,客人来大芬村不是为了买一幅画,而是为了体验大芬的艺术氛围,白天在大芬村欣赏艺术品、体验画油画、制作陶器、观看艺术表演,晚上在咖啡厅也许还能遇到艺术家聊聊天。
如今,银波艺术的工作重心已经拓展到公共艺术空间的设计和运营上了。位于深圳横岗、占地6000平方米的“2013文化创客园”就是由他设计并运营的。
“每一次危机,都是我们蜕变的机遇。化危为机,不断沉淀,不断创新,这就是中国式转型。”栾立银微笑着说。